◎陳璽安整理

 

※本篇轉載自思想坦克 https://voicettank.org/20240827-3/

 

極端政治勢力近年在世界各處崛起,義大利兄弟黨於2022年取得政權,法國國民聯盟陸續在總統大選與國會選舉中展現勢不可擋的民意基礎,英國在上(7)月才發生反移民的流血衝突,高喊美國優先的狂人川普正以排山倒海的氣勢準備爭取第二次執政。而這些極右派與反移民的支持者中,也不乏年輕面孔。

 

「向右轉」難道是全世界的趨勢嗎?本月(8)月14日的Y’s Day「週三青年日」講座以〈全體向右轉?極右派興起與世界政治〉講座為題,由台灣公共策益召集人董思齊主持,邀請東吳大學政治系助理教授陳方隅、福和會青年部主任周德望、東海大學政治系副教授林子立、逢甲大學通識中心助理教授蕭育和、世新大學傳播管理學系副教授劉玉皙等專家與談,探討極右翼在世界各地興起的現象,也一同反思身在台灣的我們該如何應對這波浪潮。

 

8月14日的 Y’s Day「週三青年日」講座探討極右翼在世界各地興起的現象。左起:陳方隅、林子立、董思齊、劉玉皙、蕭育和、周德望。

 

 

極右翼已進入歐洲的心臟地帶

就在上(7)個月,所屬義大利法西斯極右翼政黨兄弟黨(Fratelli d’Italia)的義大利總理梅洛尼(Giorgia Meloni)控告記者獲勝,起因為記者嘲諷她的身高。這是梅洛尼第二次控告記者毀謗。梅洛尼的訴訟受到歐盟與無國界記者組織的關注,義大利的新聞自由指數一口氣倒退5名,儘管梅洛尼自己也是記者出身。

 

「自從2022年梅洛尼上任以來,一直用反覆訴訟的方式來打壓媒體。」逢甲大學通識中心助理教授蕭育和長期以政治哲學的觀點來觀察歐洲時事,他認為「義大利是歐洲甚至全世界的風向球」,義大利在上世紀初是第一個轉向法西斯的國家,在90年代也是第一個出現法西斯政治人物,在新冠疫情期間義大利帶頭抗議政府的口罩措施,近年第一個由右翼政黨勝選執政的也是義大利2022年的選舉。

 

不只義大利,極右翼的風潮也吹到法國,並有不可小覷的勢力。2022年,法國極右派政黨「國民聯盟」(RN)的領袖瑪琳.雷朋(Marine Le Pen)在總統大選中獲得41.8%的得票率,雖然輸給馬克宏(Emmanuel Macron)的58%,但也展現了國民聯盟在法國的民意基礎。蕭育和指出,法國2022年的大選結果也反映了極右翼已經進入了歐洲的心臟地帶。

 

 

英國暴發十數年最大反移民暴動,老牌民主國家不敵極右浪潮

隔著英吉利海峽,英國南港(Southport)在7月29日爆發十多年來最嚴重的流血衝突與反移民暴動,起因為一起兇手不明的殺人事件。當天一名少年持刀闖入當地一間舞蹈教室,三名孩童遭刺殺身亡,另有八名兒童和兩名成人受傷。

 

「沒有人知道他是誰的狀況之下,利用Facebook、利用社群媒體去引起大家的憤怒與恐慌,藉此把矛頭轉向移民與穆斯林。」東海大學政治系副教授林子立分析,英國脫歐之後,國家進入衰退動盪期,內政問題隨著新冠疫情與烏俄戰爭浮現,貧富差距與族群衝突日益明顯,為暴動埋下種子。而在這次兇殺案中,其實英國法律不允許透露未成年兇手的任何資訊,但卻有假訊息跟境外勢力的推波助瀾,宣稱兇手是北非裔,以此激化對立、形成近年最嚴重的暴動。

 

「排外」、「反移民」正是極右派典型的特徵,蕭育和說,英國號稱是歐洲國家中最開放的、最擁護多元價值,並以「法西斯主義無法在英國生根」為傲,如今發生這樣反移民暴動,顯示英國也有許多民眾支持極右派的反移民主張。

 

 

大西洋左右岸呼應,狂人川普再戰美國大選

在大西洋的另一端,主張「美國優先」的川普,正氣勢磅礡地爭取第二次執政,其競選活動不難看到各種極右立場的主張,而與川普臭味相投的,正是共和黨中的少數、站穩極右立場的茶黨(Tea Party)。

 

「茶黨幾乎都支持川普,川普也支持這些非傳統的共和黨人。」東吳大學政治系助理教授陳方隅表示,茶黨雖然在許多意識形態與傳統共和黨相近,但集結自由意志主義、保守主義、與右翼民粹主義,主張政府不應干預個人、主張恢復傳統秩序、反對保障少數族群的身份政治(identity politics),並在手段上採取民粹作法。川普的崛起,反映了茶黨等非傳統共和黨人的聲音。

 

陳方隅指出,川普與茶黨等非共和黨人,在美國內政治上要求一切都以美國人為中心,特別是傳統白人為主,而國際事務上則採孤立主義的立場,正如川普喊出「讓美國再次偉大」(Make America Great Again),他們主張美國兵減少干預外國事務、將資源留在美國,而這些立場與主張都與傳統共和黨有所不同。陳方隅說:「這也顯示『極右』(Far-right)這個名詞的多樣性。」

 

 

無論是歐陸還是英美,極右派的崛起都不是一日之寒

「川普的崛起其實是反美國國內分歧的產物,而不是造成分歧的原因。」陳方隅引用法蘭西斯.福山(Francis Yoshihiro Fukuyama)的研究與亞莉.霍希爾德(Arlie Russell Hochschild)的著作《家鄉裡的異鄉人》來解釋川普支持者的心理,根據福山的研究,許多川普支持者反對身份政治、認為自己被體制遺棄,他們相信川普可以幫他們找回失去的尊嚴;霍希爾德的調查則發現,很多保守派認為自己一輩子奉公守法、認真工作與上教堂,卻被突然跳出來的進步派指責、歧視,被原本不存在他們世界裡的性少數、女權份子來「插隊」。

 

在歐洲,極右派其實一直都在。蕭育和提到極右翼在北歐、中東歐一帶的勢力,例如親普丁的匈牙利總理奧班(Viktor Orban)、2016年高票落敗的奧地利自由黨等;世新大學傳播管理學系副教授劉玉皙則提到希臘的例子,希臘在2015年破產後,「極左聯盟」(Syriza)勝選,卻邀請極右派的「獨立希臘人黨」(Independent Greeks)合組執政聯盟,當時就已預示極右派已有穩固的民意基礎。

 

關於極右派崛起的現象,劉玉皙指出,歐洲經濟學期刊《European Economic Review》在2019年刊登了一篇研究,這篇研究分析1988年至2017年近三十年間的歐洲各國選舉,發現極右派得票率跟當地非白人移民的數量成正相關。劉玉皙分析,從研究結果看來,移民直接刺激當地極右派,支持極右派的民眾認為移民剝奪了他經濟機會,以台灣來說,與移民類似的議題是「移工」,是否支持開放移工來填補缺工,背後可能是階級議題。

 

 

為什麼窮人與年輕人會支持極右派?

其實左與右的意涵已經過一次轉變,如今我們正面臨第二次轉變,而這次的轉變,或許可解釋年輕人與窮人向右靠攏的現象。

 

台灣公共策益召集人董思齊指出,「左右之分」最早是出自18世紀末的法國國民議會,當時右邊都坐保皇派,左邊都坐共和派,此時左右不涉經濟意涵,而是對於「傳統價值的保存」及「未來的想像」有不同主張。這個「改變現狀」與「維持現狀」主張後來逐漸跟經濟議題掛勾。

 

劉玉皙說明學術上對左右派的區分方式:右派相信自由市場,主張節制政府力量,政府不要壓抑個人;左派則較不相信自由市場,希望政府擴大,用政府的力量來保障個人的福祉。陳方隅舉例,右派支持者通常認為貧窮是個人因素,認為個人可透過努力來脫離貧窮;左派支持者則認為是社會結構造成貧窮,希望政府做些什麼來保障個人福祉、消弭貧窮陷阱。

 

然而,蕭育和指出,我們熟悉的「左右之分」其實奠基在上世紀初法西斯主義崛起的歷史經驗,在這個脈絡下,極右派是法西斯主義、反自由民主、主張黨國、要暴力奪權;然而今日的極右派既不反自由民主,也不主張黨國,也不一定要奪權,那他與過去的法西斯主義的關係是什麼?有些學者會以「新法西斯主義」或「後法西斯主義」來稱呼現在的極右派,這些不確定性反映了左右派的定義與內涵正面臨典範轉移。

 

而左右派定義轉移的原因,正好能解釋當今窮人與年輕人擁抱極右派的的原因。林子立分析,上世紀柴契爾夫人與雷根在經濟採取「新自由主義」(Neo-liberalism),將國營事業民營化帶來效益,這種作法雖然解決當時的問題,但隨著生產成本上升,私人企業開始壓縮勞動條件,搭上冷戰結束後美國主導的全球化,進一步剝削該國的中產階級與勞工階級。

 

「這些反移民的國家,經濟通常非常發達,但在民主政治下,經濟的解方通常是政治的毒藥。」林子立表示,在這些已開發國家,受過高等教育的年輕人不願屈就低勞動條件的工作,全球化又讓企業與國家得以引入移工或移民來撐起國家經濟,雖然國家看似發達,但勝利的果實是財團的,資源分配不均的結果就是年輕世代的抗議。

 

 

左右不再一刀切,身在台灣的我們可以如何討論左右?

如今,左與右的界線已逐漸模糊,「極右翼」已不適合用來歸類任何一個政黨,學界也開始重新定義極右派,試圖解釋現代極右派政黨的政治現象,例如劉玉皙在講座中提到希臘的極左聯盟與獨立希臘人黨的合作,而蕭育和也提到法國國民聯盟的雷朋將看起來很左派的「暖氣補助」納入總統政見。

 

在台灣,我們的政黨本來就難以用左右劃分。福和會青年部主任周德望指出,台灣兩大黨的左右立場其實也是因議題而異,例如國民黨在過去幾十年來是主張維持的政黨,比較偏右,而民進黨在許多社會議題則是想要改變的政黨,比較偏左,但當談及政府扮演的角色,兩大黨都是主張「大政府」。

 

至於議題,台灣其實沒有討論左右的傳統。陳方隅表示,台灣所有的辯論都跟統獨有關,很缺乏左派右派的討論;董思齊則指出,在台灣的歷史上,提到左派就會聯想到共產黨,因此後來以「進步/保守」來替換左/右派,但這樣的替換也常失焦,因為「進步」一詞被聯想到特定政黨,且台灣人對「保守」一詞有負面印象,事實上,在英文中「conservative」(保守)與「progressive」(進步)分別代表「維持現狀」與「改變」,並不一定有好壞的價值評斷。

 

周德望在講座中梳理台灣的政黨與政治,以及左右派對「自由」主張的差異,並提出一種分類方式:「右派的核心價值是自由,左派的核心則是平等,大部分的政策都介於這之中去排列組合,或是你指的自由是個人的、群體或是國家的,也就是自由的規模。」

 

周德望進一步說,左右派的主張可以是因時制宜,個人對於左右的選擇,可以是因議題而異,可以是價值的取捨,他比喻「右派是嚴父,左派是慈母」,並指出它們在社會狀態中各自扮演不同角色,盼台灣可以跳脫統獨,更開放、理性地討論左右議題。

 

「左右的辯論需要有嚴謹的前提假設,去區分說是站在誰的利益來談。」劉玉皙表示,左/右派不應被統/獨、藍/綠,或是進步/保守綁在一起,雖然台灣的左右派都面臨中國的威脅,但在國家威脅以外的議題,我們可以試著用更理性的角度去辯論,釐清自己的價值排序去選擇立場。

 

 

全體向右轉?――身在台灣的我們如何討論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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