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公務員會種族歧視原住民嗎？田野實驗法的驗證

◎王宏恩 /內華達大學拉斯維加斯分校政治系助理教授

Newland, S. A., and John Chung-En Liu. 2020. “Ethnic identity and local government responsiveness in Taiwan” Governance online first  https://doi.org/10.1111/gove.12546

這篇菜市場文介紹於今年10月2號才剛剛出版在Governance這個政治學與公共行政領域名聲很好而且排名非常高的期刊上面的文章，由美國頂尖人文學院Smith College的Newland教授以及剛回到台大社會系任教不久的劉仲恩副教授發表。

圖片來源：關鍵評論網

過去許多台灣的研究都顯示，台灣的原住民族群在社會、經濟地位平均上相較漢人族群是比較不利的，例如有較高的肥胖率、較短的預期壽命、較少申請社會福利等。這背後的因素很多，但是對於政府來說，政府理論上要依法律公平對待所有族群，假如政府會因為不同的種族而在實際執行政策時給予差別待遇，那顯然就不OK了。

但是要怎麼研究政府到底有沒有種族歧視呢？最簡單的方式，就是拿麥克風去問公務員有沒有種族歧視。當然，這種作法一定什麼都問不出來，因為大家都會說沒有，就算真的有也會假裝沒有，這就是社會期待偏誤（social desirability bias），說沒有的人我們不知道是真心追求公平、還是假裝同意政治正確。

另一種方式，是直接攤開政府的申請資料，看看有沒有虧待不同族群。只是這種研究方式，就算發現政府對不同族群不同，也可以抗辯說不是基於種族因素，而是其他因素（例如申請書寫得完整與否、資料提供完整與否等）。

那要怎麼研究公務員是否有種族歧視呢？近十幾年在國內外興起了一種田野調查的方式，是實驗者假扮自己是多數或少數族群，然後透過各種管道跟政府詢問社會福利政策，接著觀察政府的回應時間或者服務品質是否因為申請詢問者不同而有所不同。

因為這個申請者是由研究者假扮的，因此申請書上的資料都是一模一樣，唯一的不同之處只有申請者的姓名。這等於像是進行實驗一般，有實驗組（少數族群申請者）跟控制組（多數族群申請者），兩群的經濟背景、申請資料完整度都一模一樣，唯一的差異（實驗treatment）是受試者的姓名，因此假如政府在回應這兩群人的品質或速度不同，唯一的解釋就只剩下種族因素。

 過去這個實驗在美國、中國、以及一些非洲國家都進行過，結果大多發現該國政府第一線公務員對於少數族群的確有較差的差別待遇。那台灣呢？

圖片來源：新公民議會

 在這篇文章中，兩位作者在台灣358個鄉鎮進行實驗，他們寄信給這358個鄉鎮市公所的電子郵件信箱（但是扣掉金門跟馬祖），假裝自己是該地居民，而且年底要生小孩，詢問鄉鎮市公所是否有相關補助。信件唯一的差異，是一些信用漢人的名字、另外一些信用原住民的民字。在確定實驗組（原住民署名寄信）跟控制組（漢人署名寄信）的信有平均分配到全台鄉鎮市後,作者接著觀察是否署名不同會影響鄉鎮市公所回信的速度跟品質。

 結果顯示，第一，台灣基層公務員回應的比例很高，兩輪信平均大概都有80%會收到回覆，這比之前跨國的41個相同設計方式的田野實驗的平均53%高上不少。

 第二，使用原住民姓名與否，並沒有影響台灣第一線公務員的回應速率、比例與品質。作者比較實驗組與控制組，發現使用漢人或原住民署名的信，平均而言收到回信的數量是一樣的（原住民收到回信的比例有略低，但較嚴格的統計檢定就顯示不顯著）、收到回信的速度是一樣的、而收到回信的平均長度也沒有顯著差別。

 第三，在實驗中，有一個因素顯著的影響了該鄉鎮的回應品質：該鄉鎮市區長是否是民選。假如是民選的話，平均而言回信較短、而且品質較差。在台灣，六都的區長是用官派的，而非六都的鄉鎮長（包含原住民選區）則是用選的。而假如區分原住民鄉鎮以及非原住民鄉鎮，作者發現原住民鄉鎮的回信比例58%遠低於非原住民鄉鎮的84%。

 因此作者認為，會造成這樣政府回應的差異，並不是台灣公務員歧視原住民，也不是因為民選或者非民選的差異，而更可能是都市與非都市公務資源的城鄉差異的問題。然而，其他資料並沒有完全支持這個論點，因為原住民鄉鎮人均預算並不比非原住民鄉鎮低。但作者有發現另一個現象：原住民鄉鎮的服務信箱網頁的確有比較高比例是故障的，只是統計上不顯著。

 總結來說，透過這個田野實驗，作者發現台灣公務員並不會因為求助者是原住民或漢人姓名而有差別待遇。但是原住民鄉鎮的公務員平均而言回應率與品質，無論求助者是不是原住民，都低於非原住民鄉鎮的公務員。因此可能不是種族歧視的問題，而更是城鄉差距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