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宏恩（內華達大學拉斯維加斯分校政治系副教授）
書名：《奶茶聯盟: 亞洲民主運動如何互相幫助與組織抗中網路》
作者：華志堅（Jeffrey Wasserstrom）
譯者：沐羽
出版社：衛城出版
出版日期：2025/12/31
書籍連結：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1040628
近幾年世界各國民主程度衰退、民粹主義橫行、戰事未歇、中國極力輸出威權價值觀、人工智慧一邊快速發展一邊對未來就業與安全帶來極大的不確定性。為什麼在這個年頭，還要回來複習當年這一場《奶茶聯盟》？
同樣身為這場跨國社會運動的研究者（也先感謝本書作者在後半部有引用我合寫的研究），這一本《奶茶聯盟》的視角是獨立且深刻的。這本書沒有去描述那橫跨社群網站上億篇文章點擊與轉貼的熱情、也沒有去捕捉第一線群眾與軍警的衝撞與死傷。然而，本書透過追蹤幾位奶茶聯盟中主要抗爭領袖的成長歷程與生命故事，細緻地描述這些骨幹如何茁壯並撐起整場跨國運動的舞臺。而這些生命故事，在接下來的時代將更為重要。
社會科學家總是對研究抗爭很有興趣。抗爭是一個高風險的行為，面對龐大的機會成本，結果總是失敗較多，抗爭者往往露宿街頭並面對著天寒地凍或人身威脅；而如今世界上獨裁者們又互相學習、科技工具進化加強了政府監控與懲罰的能力。假如只是個考慮經濟成本效益的老百姓，不會想要第一個站出來，如同書中抗爭者一樣舉起三指手勢反抗。
在社會科學的研究中，人們會願意出來站上街頭，是有著超越前述經濟理性的因素──理想、組織與跨國協力。在本書的幾個故事中，幾位主角們都不是路見不平或單純反中就衝動上街，而都是飽讀群書、理解歷史上人權奮鬥者一路努力過來的過程、進而形塑強大的哲學信念，相信人民與國家都值得更好。
這樣的信念推動著書中的主角開始組織，從小規模、小議題的抗爭逐漸累積了經驗、戰友、物資管道、生活方式及跨國網絡。讀者在閱讀的過程中，可以隨時跳進去思考，假如是自己像故事中幾位主角十幾歲時面對這樣的情境，是否會做出一樣的選擇？而在經歷第一場、第二場抗爭失敗，也已經脫離學校的保護之後，自己是否也會在當下做出類似的決定？此時選擇其他坦途能省下多少機會成本？但也就是這些撰寫新聞稿、公開演說、帶人上街又負責處理整場抗爭物流的經驗，這些累積才能夠讓一場場抗爭規模逐漸變大，真的撼動政權。
但對於政權，尤其是威權政權來說，抗爭爭取的往往就是權力本身，而威權政權的定義就是可以透過國家暴力直接限縮人民權力。這樣限縮能力的權力，隨著中國近年來透過一帶一路推銷跨國防火牆、監視軟體、鎮壓技術而更為強大，使得威權政府與人民之間更不對等。這樣的背景才催生出了「奶茶聯盟」，也才突顯奶茶聯盟的必要。一方面，抗爭者透過跨國網絡，學習抗爭技術與創意（畢竟在國內學不到或沒機會測試）；另一方面，抗爭者也透過具跨國擴散的能力與人脈，爭取其他國家媒體的重視，以及第三方可能的調停，透過外力介入來降低民眾與政府之間已經存在的不對等。
本書作者筆下亞洲不同國家的幾位主角，都透過各自的人生經驗及彼此聯繫，構成了理想、組織與跨國協力的要素，讓本來帶著意外與半戲謔成分的事件（泰國影星因中國議題被中國網友攻擊）成為東亞各國史上最大的線上人權與反中串聯運動，也就是奶茶聯盟，並讓人們的情緒與衝動導向應有的方向。而細節，就有待讀者在書中慢慢體會。
隨著人工智慧時代的到來，人類也更需要等待下一杯奶茶。人工智慧時代代表著資本、勞力、知識與鎮壓機器都將更為集中，決策權也勢必更加集中且跨越國境。威權國家已經開始使用人工智慧進行實體與線上的審查，而民主國家對於人工智慧的道德判斷、對經濟的衝擊都還懸而未決。同時，接近人類智慧的通用人工智慧（Artificial General Intelligence）乃至於超越人類智慧（Artificial Superintelligence）也已經拉起序幕。但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人們更需要代表自己來發聲，取回屬於自己的偏好及決策權──如同奶茶聯盟組成的原因一樣，每個人都對自己的奶茶有加多少糖、冰與配料的偏好，而每個國家與文化也有自己偏好的奶茶製作方式。這種證明人類多元生活的異質性，很容易就隨著人工智慧訓練資料與訓練方式的偏差、或是掌權者有意為之的傾斜而在未來透過人工智慧予以抹滅。當這一刻接近時，有理念的抗爭者、可靠的抗爭經驗以及支持的跨國網路，就是撼動個巨輪最重要的一步。
本書《奶茶聯盟》，就在此遞出了接力棒。